对于主讲人蒋平而言,这也是一次特别的工作体验,作为深圳市心理咨询行业协会会长,今年56岁的他,从事心理服务工作近30年,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面对他的只有一台“冷冰冰“的电脑。
蒋平的切身感受是,这场疫情,改变了心理学人的主要工作形式,也提升了人们对心理学行业的关注——过去,蒋平一场心理学演讲顶多1万多听众,而疫情期间他的演讲动辄上百万人观看,最高流量还曾达到309万。
与此同时,疫情也催生了一系列的心理服务需求。蒋平总结道,总体上而言,疫情催生的心理问题与通常情况下差别不大,无外乎四类:
问题万变不离其宗,但人们获取服务的方式正在变化。由于受居家隔离、封村封路等因素影响,网络心理咨询在疫情下成为常态。
以互联网心理服务平台壹点灵为例,其针对疫情发起的“微光行动”已累计援助69757人,服务时长达21704小时。
几周前,从事精神心理服务的互联网平台“好心情”宣布完成新一轮融资,壹点灵副总裁王丁也透露,今年以来,壹点灵已经见了七八波的投资公司,正在准备B轮融资。
壹心理创始人黄伟强看到,由于不能出门,原有存量的心理消费需求是被抑制的,疫情催生出的心理需求虽然是在爆发,但基本可以被看作是公益服务的一部分。
从行业整体来看,撇除以治疗为中心的医院,心理服务机构包括以教学为中心的培训机构和专业心理咨询机构。
专业心理咨询机构的营收主要来源于三大业务:课程、测评和咨询。心理培训机构则涵盖会议营销、各类线下活动。
作为一家互联网心理服务提供平台,壹心理主要提供咨询、课程、测评和读书会四大产品服务,其中课程、测评和咨询三大主营业务每月流水超千万,占总收入90%以上。近年来,壹心理课程和测评业务增速达到2-3倍,咨询业务也已连续3年增长翻倍。
但疫情的不期而至,给业务的增长踩了刹车。“疫情期间,可能大家都没有心思上课了,也没有心思去听课,所以我们在线教育的产品是在下跌的,咨询、测评的人数虽在暴涨,但这个时候做商业服务是不合时宜的,因此我们的收入反而在下跌。”黄伟强说道。
具体来看,壹心理针对疫情启动的“后背”计划,尽管截止至2020年4月1日计划结束,免费提供了1.5万人次的咨询服务、400万人次的测评服务,但今年一季度壹心理收入同比去年Q4却下降了30%。
疫情期间,黄伟强与几家收入过千万的心理机构有过沟通,其中2家心理培训机构原本千人规模会议仍遥遥无期甚至被取消。而另外2家专业心理咨询机构,面对面咨询量已同比去年削减了一半——更糟糕的是,线下机构往往还要承受高昂的地面成本。
心理学大咖武志红曾在4月底的一场直播论坛上做过分享,表示其旗下咨询业务在全国共有10个工作室,2月的咨询量仅有同期的60%,直到4月工作室才恢复了80%,眼下,武志红已经把疫情对行业影响的周期放到了两年内。
大咖尚且如此,还有更多不知名的机构与咨询师。根据壹心理发布的《2020年初心理行业生存报告「疫情特别版」》,疫情期间,63%的咨询师周咨询量减少,68%的咨询师咨询收入减少,其中45%的咨询师收入受到严重影响。
短期来看,心理服务行业似乎进入了比较困难的时期。但放在更长的历史周期看,行业内人士对这样的状况早已见怪不怪。
官方视角下的“心理咨询”起源于2001年4月。当时原劳动部(后并入人社部)推出《心理咨询师国家职业标准(试行)》,并将心理咨询正式列入《中国职业大典》。
2002年起,全国统一的职业鉴定考试正式开启,也就是常说的“国家二/心理咨询师”的考试。
但直到6年后,心理咨询才线年汶川地震之后的半年内涌现出了包括抑郁症在内的各种心理疾病,“也正是这次机会,让不少人知道了心理学、危机干预、心理咨询这些概念。”黄伟强说道。
以黄伟强为代表的不少人,也正是那一年开始了创业。在他看来,心理学从来没有轻松的时刻,他把行业发展的阶段形容为“奥德赛时期”——一直在大海里漂流,一直找不到自己的方向,甚至也没有自己归属的彼岸,即便疫情过去了,也很难出现现象级的需求。
很多人对心理咨询的认知仍然停留在“聊天”上,既不认可心理咨询产生的效果,更没有花钱去购买心理服务的意愿。
按照壹心理2018年的测算, 愿意了解心理学,并为心理服务付费的人,整个中国可能只有400万,相对比下,中国仅各种精神疾病患者就已高达 1600 万,这还不包括症状问题比较轻的常见心理问题。
再者,即便愿意消费,心理咨询在中国仍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奢侈品”——心理咨询的平均单价在400元左右,而通常心理咨询的设置以周为单位。
换句话说,人们每个月在心理咨询上的花费在1600元上下,而根据统计局数据,去年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每月是2561元。
需求方面的另一个巨大问题是,大众媒体、影视剧过度拔高甚至妖魔化了心理咨询的作用,从而导致公众对心理咨询期待值与实际模样之间,出现了巨大鸿沟。
2008年心理咨询的概念得以普及后,考取心理咨询师证书的人数攀升,到2017年9月这一考试被取消,人社部已经颁发107万份左右心理咨询师职业资格证书,持证心理咨询师达到90多万。
但90%以上的持证咨询师没有从事这一行业。据武志红推算,国内合格的心理咨询师不超过3000人。
咨询师市场的混乱,蒋平也有着直接而深刻的体验, “这些年发展中,不乏出现心理咨询师违理、专业设置,例如咨询师直接给咨询者出主意,公开咨询者的案例,甚至出现情感PUA等”。
此外,心理咨询师证书考试的取消还引发一系列新的后遗症。目前我国的心理咨询执业认证完全缺失,心理咨询师执业、来访者寻求咨询帮助均无证可依——这种情况再度把这个本已经不规范的市场搅乱。
蒋平经历过心理咨询行业的蓬勃发展,在他看来,机构数量已经接近最高峰,当前行业进入了瓶颈调整期,将朝着更专业、规范的方向发展。
企查查上的数据显示,截至2020年4月23日,我国企业经营范围中含关键字“心理咨询”的企业已经接近11万家。
在黄伟强看来,用户年轻化的趋势不可阻挡,线上化、远程化趋势不可逆,心理咨询机构必须拥抱互联网。
壹心理在3月份推出了“盘古计划”,这个计划旨在帮助机构将线下工作室“搬到”线上,申请并通过的机构,将免费获得一整套独立的线上系统,实现线上咨询自主预约、视频咨询、咨询师线上管理等功能的一体化线上咨询操作系统。
根据壹心理提供的数据,盘古系统自2020年3月正式上线家机构报名申请入驻,因审核严格,目前成功入驻291家。
国家近期发布的政策则在印证另外一个判断。4月底,国家卫生健康委等十部门联合发布了2020年心理服务建设重点任务,强调要继续搭建基层社会心理服务平台,完善员工心理健康服务网络。
王丁向亿欧大健康指出,从细分市场划分来看,心理咨询可以分成两类,一类是以追求个人心理健康提升的消费心理服务;另一类则涉及到社会心理服务体系的建设,如企事业单位员工的心理健康服务。
大康心理创始人寇觉中表示,过去,个体心理咨询是行业人士一度沉迷的方向,但目前一些政府部门正在加大对心理服务采购的投入。因此,他认为对于一些大机构而言,政府采购是一个重要方向。
实际上,大康心理从2007年便开始从事政府采购项目,并基于传统EAP(员工帮助计划)独创性地提出了OPS(组织心理服务)的概念,强调心理服务的本土化,与EAP服务关注个体、解决问题不同,OPS关注的重点在企业组织,强调人在组织中的作用。
“政府采购相对持久且稳定,但政府在招标采购相关项目时,非常关注机构提供的服务质量和服务能力,在中国,政府的心理服务采购强调服务于团队的目标。”寇觉中举例,大康曾经承接的陕西省射击射箭队项目,要服务的目标就在于如何辅助团队拿金牌。
此外,不少行业人士认为,社会心理服务体系的建设在于基层社区。过去,心理咨询服务强调咨询者的主动性,但真实的情况是,“咨询师坐在那里不一定就有人来找你”,因此如何将心理服务的“坐诊”模式转变为“行医”模式,也是关键。
目前,在武汉武昌区的13个街道,以社区为载体的服务模式正在试点。具体操作为,由专业的精神科医师作为督导,对心理咨询师进行培训,再由心理咨询师进驻到各个不同的社区,对居民和康复患者进行心理疏导。
过去,我们探索星辰大海,汲汲于我们与社会的关系、我们与世界的关系,乃至我们与宇宙的关系,但对身边的人和自己的内心世界,却漠然处之。
疫情时,我们被困在狭小的空间内,急于找到一个新的出口,就像黄伟强说的,这可能给了我们一次机会,“让我们重新去审视10米以内的生活”,我们开始有机会去观照自己的内心世界,关注与自己、家人、恋人的关系。
感谢多位专业人士在本文写作过程中提供了非常有价值的观点及丰富案例,特别致谢(排名部分先后):
壹点灵副总裁王丁、壹心理、深圳市心理咨询协会会长蒋平、大康心理创始人寇觉中、上海市心理咨询行业协会副会长王裕如、美凯医疗董事长姜山